從零到有,iTrash 所走過的,是一段必須被承接的時間

有時候,我會站在 iTrash 旁邊,看著城市依循其既定的運作秩序緩慢推進。
人來人往,步伐交疊,垃圾被投遞、門闔上,一切靜默而自成其理,彷彿這樣的存在,早已編織進城市日常的結構之中。然而,只有我明白,這樣的畫面,曾經游離於制度所能辨識的想像之外。
iTrash 從來不是在「條件成熟之後」才誕生的服務。相反地,它是在一次次被質疑、被要求停下、被反覆追問之後,仍然選擇持續向前展開的一條路。
這十幾年來,投入的從來不只是研發與資源。更多的時候,是時間本身,是一次又一次將尚未成形的想法攤開,讓它在現實之前反覆受試、校準、拆解,然後在耗損之中重新找回站立的位置,再向前,推進一步。
如果垃圾這件事,無法被重新理解,那麼再多的科技、再新的名詞,都只會停留在城市的表層。
在台灣,生活垃圾的收運,長久以來依循著一套結構穩定、邊界清晰的運作邏輯。
民眾提著垃圾等候垃圾車,早已不只是日復一日的生活習慣,而是一種在時間反覆堆疊之下,逐漸滲入生活感知,並被內化為日常秩序的城市節律。

依照法規,能夠直接承擔民眾生活垃圾收運責任的,僅有政府清潔隊;而民間清運體系,則必須透過明確界定的垃圾產源,方能銜接後端焚化系統,完成整體處理流程。
正是這樣一套長期維持秩序、確保運作效率的制度設計,在穩固城市日常運轉的同時,也悄然界定了創新得以發生的制度邊界。
也因此,iTrash 一開始所面對的,從來不是技術是否足以支撐系統運作,而是一個更為根本、也更為現實的提問,當一條路尚未被走過,制度,究竟要如何學會相信?
真正的轉折,來自於台北市智慧城市辦公室。
它並非制度的執行端,卻在關鍵時刻,成為一個願意承接未知、並為創新尋找制度落點的媒介角色。
也正是在這樣的媒合之下,iTrash 得以與台北市政府資訊局展開正式合作,一步一步,推進並完成了兩次試營運計畫。
那並不是一段輕鬆的過程。
每一次試運行,都是在缺乏前例可循的情況下,將整套系統完整攤開,讓它在制度、技術與現實之間,同時接受檢驗。
而這兩次試營運,真正被驗證的,從來不只是服務是否能夠運作,而是一件台灣過去從未被允許發生的事情,民眾可以直接將生活垃圾投遞至街邊服務站,並依其實際重量,即時完成付費。
當垃圾被投遞、被計重,並依法銜接清運流程,最終進入焚化系統,那一條原本不存在於制度想像中的路徑,第一次在城市之中,完成了完整的閉合。
也就在那一刻,我很清楚地知道,這已經不只是一次試營運,而是台灣垃圾治理歷程中,一次真正向前推進的節點。
其實,這條路並不孤單。
長久以來,無論是國際組織,或是各地的環保倡議,都反覆指向同一個方向,若地球要真正回應氣候變遷所帶來的壓力,垃圾減量,必須回到每一個人的生活源頭。只是,在多數時候,這樣的共識停留在文件之中,被安置於口號之上,或存在於一場又一場會議的語言裡。

iTrash 的誕生,並不是為了再一次描繪理想的輪廓,而是嘗試把一個被反覆談論的目標,真正拉回到日常生活之中。
我們所建立的,並非一個僅止於理念層次的系統,而是一套讓人在使用當下,就能清楚感知重量、成本與自身選擇的機制。
當垃圾開始以重量被計算,當費用與投遞行為形成直接連結,減量便不再來自外在的要求,而是源於一種逐漸清晰的體會,原來,我每天所做的,都是選擇。
透過「希望節省垃圾清潔費用」這樣貼近生活的動機,垃圾減量不再被視為遙遠的責任,而是在一次次投遞之間,緩慢地,被身體與意識一同記住。
我們始終選擇用重量。
不是因為它理性,而是因為它真實。重量不討好人,也不替任何行為修辭。它只是安靜地存在,卻將所有真實,如實呈現在眼前。
當垃圾回到重量,生活便不再替人代勞。它將責任,溫柔卻確實地,交回到每一雙手上。
你丟多少,世界便記下多少;你少丟一點,城市便真實地輕了一點。
那不是被迫節制,而是一種在被理解之後,自然生成的自覺。
iTrash 並不是為了取代誰而存在。
它所站立的位置,不是對立的另一端,而是在既有秩序與尚未成形的未來之間,那條最不容易被看見,卻始終必須有人站上的縫隙。
如果沒有人願意站在這裡,城市便只能停留在過去。
而我,選擇站在那個位置上。
